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亲历吴悦石八十书画展:从“终日乾乾”到“笔墨僵化”,守道者的背影为何沉重

时间: 2025-05-07   点击: 449 次
记者:    作者: 李建兴   来源:

5月5日上午,中国美术馆的穹顶下流淌着初夏的柔光。我驻足于“至道躬行——吴悦石八十书画展”入口,目光被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写的“文心铁笔行至道”的前言深深吸引。前言中,吴为山馆长特别阐释道,“至道躬行”正是吴悦石先生艺术生涯的凝练写照——其艺术历程恰与《易经》中的三重境界相呼应:从“终日乾乾”的勤勉不辍,到“豹变其文”的创新突破,最终抵达“润泽万物”的返璞归真之境。这番解读,宛如一把精巧的钥匙,悄然为我开启了窥探吴悦石艺术世界的大门。

踏入展厅,“知大美·化境归真”“得天趣·观物取象”“体大道·即心游艺”三个篇章如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,构建起从技法到精神的立体艺术脉络。吴为山馆长笔下“固本守道,映心源,涵心性”的评价,在眼前的作品中得到了具象化的呈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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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“知大美·化境归真”展区,看到了这样的评介:庄子有云:“天地有大美而不言。”天地之大美浑朴静谧、常常蕴于山水画之意境,也因此使山水面成为承载天地大美的诗意栖居之所。而中国画家则在对山水的俯仰往还观照中,体验大美,表达大美。吴悦石以线迹墨韵勾画物象筋骨,藉虚空留白涵泳天地元气,那些长卷巨幛抑或方寸小景中的虬松盘曲,流泉蜿蜒,云霭蒸腾,虚和严静,不仅营构了一个个幽曲深邃的山水意境,更传达了化境归真的大美意识。

驻足在丈二匹巨作《高山流水诗千首》前,感到它宛如一座巍峨的艺术丰碑,瞬间攫住了我的目光。焦墨勾勒的苍松刺破云雾,留白处似银河倾泻,将笔墨的物理张力升华为“天地有大美而不言”的哲学诗行。这磅礴的气势,正是吴悦石先生“终日乾乾”艺术境界的生动诠释——以毕生的勤勉,将文人画的形而下技法锻造成形而上的宇宙观照。而一旁的《买酒见福》却画风一转,鲜活的市井烟火跃然纸上,打破了文人画题材的固有界限,印证着“市井即道场,人间即丹青”的创作觉醒,也暗合了吴为山馆长所言“藉游历拓胸襟”的艺术追求。

移步至“得天趣·观物取象”展区,映入眼帘的介绍是:观物取象的旨归,是借有形通达无限,让天趣生机在刹那的笔墨中粲然绽放。于此,画家不是主宰者,而是与自然共呼吸的生命体,既有“以物观物”的客观凝视,亦有“以我观物”的主观熔铸,在物我两忘中捕捉自然生机的本真流露。吴悦石笔下的荷塘游鱼、禽乌振翅、花叶舒卷,其象在传统程式的基础上融入对现实的理解,舍形悦影,笔墨间无矫饰,充满不期然而然的意趣。

这个展区,吴悦石先生“苍辣遒劲”的独特风格展露无遗。《伏虎图》中,草书般狂放的笔墨如蛟龙破壁,将猛虎的威严与力量展现得淋漓尽致;《春山图》里,泼墨泼彩似星河倒悬,色彩与墨韵的碰撞营造出如梦如幻的意境。冯远评价其“疏朗洒脱、遒劲苍辣”的风格在此得到完美印证,金石气与书卷气交融,将大写意绘画推向“笔墨未到气已吞”的化境。《铁骨》一画更是匠心独运,以碑铭之朴拙勾勒老松的嶙峋枝干,又在枝桠间藏入尺牍的萧散气韵,每一笔都彰显着“恃书筑画基”的深厚功底,让人不禁感叹书画同源的妙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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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在这场艺术盛宴中,也存在一些令人遗憾的“不和谐音符”。在“体大道·即心游艺”展区,作为“以书筑画基”重要支撑的书法作品,却被边缘化地陈列在角落。那些融合碑帖的手迹,本应与绘画形成“诗书画印”的量子纠缠,此刻却如被剥离魂魄的肉身,蜷缩在侧厅的幽暗处。这与吴悦石先生“问学、求艺、涵性、修德,当恒在道中行”的艺术理念形成了强烈反差,也让人质疑展陈设计是否背离了“艺道同参”的初衷。

不仅如此,部分作品还暴露出程式化的问题。圆厅主位的山水长卷虽气势不凡,但“铁骨梅花”等母题的重复出现,使得艺术创作陷入自我复制的窠臼。那些曾经灵动的笔墨,仿佛被关进了程式化的牢笼,失去了创新的活力。学界“笔墨僵化”的批评,在此刻更显耐人寻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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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《雪岭初晴》前,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。这幅作品中,斧劈皴与现代构成主义的碰撞,既展现了文人画当代转化的惊鸿一瞥,也暴露出程式化倾向的致命软肋。这场展览就像一面镜子,清晰地映照出当代中国画发展的矛盾与困境: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,在市场追捧与学术质疑的拉扯下,中国画该何去何从?吴悦石先生的艺术探索,既有对传统的坚守与创新,也存在着争议与不足,但正是这些矛盾与争议,让我们看到了中国画在当代转型过程中的艰难与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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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实上,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既不是大幅的山水,也不是花鸟及小品,而是一幅2023年画的“唐诗之路”。这幅画是根据唐代著名诗人王维写的《陇西行》而画的。“十里一走马,五里一扬鞭。都护军书至,匈奴围酒泉。关山正飞雪,烽戍断无烟。”

这幅画展现了吴悦石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深厚的文化底蕴。其艺术特点有五个方面:

一是题材选择:这幅画作选取了唐诗中的经典场景,展现了古代文人的生活情趣和自然景观。通过描绘唐诗中的意境,他将读者带入了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世界。

二是构图布局:画作采用了传统的中国山水画构图方式,层次分明,远近景物处理得当。画面中的山石、树木、房屋等元素布局合理,给人一种和谐的美感。

三是用色用墨:用色用墨独具匠心,色彩淡雅清新,墨色浓淡相宜。用色彩和墨色的变化来表现景物的质感和立体感,使画面更加生动。

四是笔法技艺:笔法遒劲有力,线条流畅自如,无论是勾勒山石轮廓还是描绘树木枝叶,都显得恰到好处。这种精湛的笔法技艺使得画面充满了动感和生命力。

五是意境表达:画作不仅注重形似,更追求神似。他通过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色彩,传达出唐诗中的深刻意境和情感内涵,使观者在欣赏画作的同时,能够感受到诗人的思想情感。

分析完这幅画,想起了“体大道·即心游艺”展区的评点:所谓画以载道,乃以笔墨丹青为心性修为之舟楫,驶向大道真谛。吴悦石凭内心自然生发而流淌于腕下的笔墨,向世人展示了文化基因的视觉显影与心性修养的笔墨证悟。进入耄耋之年的他,通过毕生诗、书、画、印的全面修养,涵泳出心性之光,力求让艺术创作成为一种表达生命修行的途径。此“艺道同参”的实践,不仅成就了心手同归的圆融,也接续了传统文人艺术“依仁游艺”的精神谱系。


走出美术馆,已到中午时分。想到这场展览明天就要落幕,心中不免有些怅然。但关于中国画未来发展的思考,才刚刚开始。吴悦石先生八十载的艺术生涯,正如展览之名“至道躬行”,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不断探索前行。或许,中国画的“至道”,就藏在无数艺术家们日复一日的躬身实践与永不停止的探索之中,等待着被发现、被诠释、被传承。


(作者:人民日报海外版原党委书记、副总编辑李建兴)